㈠ 台灣女詩人作品
詩人林冷,本名胡雲裳,台灣著名現代派詩人,出版的詩集有《林泠詩集》等
林冷1938年出生於四川省江津縣,14歲時開始寫詩,《不系之舟》是她16歲時的成名作。當時,她還是基隆中學的一名小女生。在這首詩中,詩人選取的中心意象就是「不系之舟」。「不系之舟」典出《莊子·列禦寇》:「巧者勞而知者憂,無能者無所求,飽食而遨遊,泛若不系之舟。」自此,從古至今,詩歌創作中「不系之舟」的意象,便不斷地出現,如晉史宗《詠懷》:「浮游一世間,泛若不系舟」;唐李白《寄崔侍御》:「宛溪霜夜聽猿愁,去國長如不系舟」;宋蘇軾《自題金山畫像》:「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」;清嚴復《和寄朝鮮金澤榮》:「莫更是非論馬指,從今不系是虛舟」等等等等,或概嘆人生無常,面對人生旅途感到悲哀與無奈,或在波折坎坷之中努力超脫現實,不為外物所動而追求精神的淡泊與恬靜,正如王次梅在《論古今詩人對〈莊子〉不系之舟原型的運用與增殖》一文所說,「不系之舟」這一原型從一開始就有它的雙重象徵意蘊:「它既是一隻掙脫羈絆,不為外物所動,駛向自由精神境界的人生之舟,又是一隻無所維系的順其自然的沒有航標的船。」但是這艘「不系之舟」到了小詩人林冷的筆下似乎因美麗的「誤讀」而增殖,「詩中通過不系之舟這一意象所象徵的那種不為外物所動,追求精神境界絕對自由的人生態度,可謂深得《莊子》之神髓。而從《莊子》的無所維系、漫無目的、順其自然的不系之舟,到林冷的掙脫羈絆、直達目的、一往無前的不系之舟,則是對不系之舟原型意象的反向增殖。」正是這艘「不系之舟」搭載著詩人朝著人生理想乘風破浪,除了目的,什麼都不能使她停留,永不拋錨,永不停泊。「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」,為了實現遠大抱負,人生目標,「縱然沒有智慧,沒有繩索和帆桅」,她仍然要勇往直前,哪怕遇到再多的困難與挫折,也要不屈不撓,意志堅強地以有涯之生探求無涯之知,直到「悄悄離去」。詩人正是從小胸懷大志,所以在她二十多歲時便成了化學博士和世界著名的詩人。
《不系之舟》 ——林冷
沒有什麼使我停留
——除了目的
縱然岸旁有玫瑰、有綠陰、有寧靜的港灣
我是不系之舟
也許有一天
太空的遨遊使我疲倦
在一個五月燃著火焰的黃昏
我醒了
海也醒了
人們與我重新有了關聯
我將悄悄地自無涯返回有涯,然後再悄悄離去
啊,也許有一天
意志是我,不系之舟是我
縱然沒有智慧
沒有繩索和帆桅
《阡陌》林冷
你是縱的,我是橫的
你我平分了天體的四個方位
我們從來的地方來,打這兒經過
相遇。我們畢竟相遇
在這兒,四周是注滿了水的田隴
有一隻鷺鷥停落,悄悄小立
而我們寧靜的寒暄,道著再見
以沉默相約,攀過那遠遠的兩個山頭遙望
(-- 一片純白的羽毛輕輕落下來 --)
當一片羽毛落下,啊,那時
我們都希望-- 假如幸福也像一隻白鳥 --
他曾悄悄下落。是的,我們希望
縱然它是長著翅膀的......
幸福不知何時會翩翩降臨,也不知何時會振翅飛走。
《造訪》林冷
你必然驚異,異日的遊伴
將十年的冷漠
在你家的門環下搖落
倘若時間是誓言,我已撕毀了
時間的記錄,那遠遠攜來的一身泥土
已為這小城的風沙拂盡
《送行 》林冷
那掛上紅燈馳來的
是最後的一班車
你輕輕躍上去,不要回頭
我看得見你的影子
真奇怪啊,為什麼冬天竟會不冷
為什麼,一份聯想永不能被分割
縱然那懸著紅燈的車已駛來,載你離開
而我的歸途上,雨落著
有人豎起大衣的領子……
暫時就找到這么多,如有幫助請採納,謝謝
㈡ 以 願大雨不再下,冰雹不在落為題的散文 (註:希望可以寫到這些:人在他鄉心在家的那種愛家鄉的情感,
《再別康橋》
1、志摩的詩
雪花的快樂
假如我是一朵雪花,
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,
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——
飛揚,飛揚,飛揚,——
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。
不去那冷寞的幽谷,
不去那凄清的山麓,
也不上荒街去惆悵——
飛揚,飛揚,飛揚,——
你看,我有我的方向!
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,
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,
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——
飛揚,飛揚,飛揚,——
啊,她身上有硃砂梅的清香!
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,
盈盈的②,沾住了她的衣襟,
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——
消溶,消溶,消溶——
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!
沙揚挪拉一首
贈日本女郎
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,
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,
道一聲珍重,道一聲珍重,
那一聲珍重里有蜜甜的憂愁——
沙揚娜拉!
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
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:
容不得戀愛,容不得戀愛!
披散你的滿頭發,
赤露你的一雙腳;
跟著我來,我的戀愛,
拋棄這個世界
殉我們的戀愛!
我拉著你的手,
愛,你跟著我走;
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,
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,
你跟著我走,
我拉著你的手,
逃出了牢籠,恢復我們的自由!
跟著我來,
我的戀愛!
人間已經掉落在我們的後背,——
看呀,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?
白茫茫的大海,
白茫茫的大海,
無邊的自由,我與你與戀愛!
順著我的指頭看,
那天邊一小星的藍——
那是一座島,島上有青草,
鮮花,美麗的走獸與飛鳥;
快上這輕快的小艇,
去到那理想的天庭——
戀愛,歡欣,自由——
辭別了人間,永遠!
去吧
去吧,人間,去吧!
我獨立在高山的峰上;
去吧,人間,去吧!
我面對著無極的穹蒼。
去吧,青年,去吧!
與幽谷的香草同埋;
去吧,青年,去吧!
悲哀付與暮天的群鴉。
去吧,夢鄉,去吧!
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;
去吧,夢鄉,去吧!
我笑受山風與海濤之賀。
去吧,種種,去吧!
當前有插天的高峰;
去吧,一切,去吧!
當前有無窮的無窮!
為要尋一個明星
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,
向著黑夜裡加鞭;——
向著黑夜裡加鞭,
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馬!
我沖入這黑綿綿的昏夜,
為要尋一顆明星;——
為要尋一顆明星,
我沖入這黑茫茫的荒野。
累壞了,累壞了我胯下的牲口,
那明星還不出現;——
那明星還不出現,
累壞了,累壞了馬鞍上的身手。
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,
荒野里倒著一隻牲口,
黑夜裡躺著一具屍首。——
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!
我有一個戀愛
我有一個戀愛;——
我愛天上的明星;
我愛他們的晶瑩:
人間沒有這異樣的神明。
在冷峭的暮冬的黃昏,
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。
在海上,在風雨後的山頂——
永遠有一顆,萬顆的明星!
山澗邊小草花的知心,
高樓上小孩童的歡欣,
旅行人的燈亮與南針:——
萬萬里外閃爍的精靈!
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,
像一堆破碎的水晶,
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——
飽啜你一瞬瞬的殷勤。
人生的冰激與柔情,
我也曾嘗味,我也曾容忍;
有時階砌下蟋蟀的秋吟,
引起我心傷,逼迫我淚零。
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,
獻愛與一天的明星,
任憑人生是幻是真
地球在或是消派——
大空中永遠有不昧的明星!
月下雷峰影片
我送你一個雷峰塔影,
滿天稠密的黑雲與白雲;
我送你一個雷峰塔頂,
明月瀉影在眠熟的波心。
深深的黑夜,依依的塔影,
團團的月彩,纖纖的波鱗——
假如你我盪一支無遮的小艇,
假如你我創一個完全的夢境!
滬杭車中
匆匆匆!催催催!
一卷煙,一片山,幾點雲影,
一道水,一條橋,一支櫓聲,
一林松,一叢竹,紅葉紛紛:
艷色的田野,艷色的秋景,
夢境似的分明,模糊,消隱,——
催催催!是車輪還是光陰?
催老了秋容,催老了人生!
石虎胡同七號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盪漾著無限溫柔:
善笑的藤娘,袒酥懷任團團的柿掌綢繆,
百尺的槐翁,在微風中俯身將棠姑抱摟,
黃狗在籬邊,守候睡熟的珀兒,它的小友
小雀兒新制求婚的艷曲,在媚唱無休——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盪漾著無限溫柔。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淡描著依稀的夢景;
雨過的蒼茫與滿庭蔭綠,織成無聲幽冥,
小蛙獨坐在殘蘭的胸前,聽隔院蚓鳴,
一片化不盡的雨雲,倦展在老槐樹頂,
掠檐前作圓形的舞旋,是蝙蝠,還是蜻蜓?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淡描著依稀的夢景。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輕喟著一聲奈何;
奈何在暴雨時,雨槌下搗爛鮮紅無數,
奈何在新秋時,未凋的青葉惆悵地辭樹,
奈何在深夜裡,月兒乘雲艇歸去,西牆已度,
遠巷薤露的樂音,一陣陣被冷風吹過——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輕喟著一聲奈何。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沉浸在快樂之中;
雨後的黃昏,滿院只美蔭,清香與涼風,
大量的蹇翁,巨樽在手,蹇足直指天空,
一斤,兩斤,杯底喝盡,滿懷酒歡,滿面酒紅,
連珠的笑響中,浮沉著神仙似的酒翁——
我們的小園庭,有時沉浸在快樂之中。
殘詩
怨誰?怨誰?這是青天里打雷?
關著,鎖上;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!
別瞧這白石台階兒光潤②,趕明兒,唉,
石縫里長草,石上松上青青的全是莓!
那廊下的青玉缸里養著魚,真鳳尾,
可還有誰給換水,誰給撈草,誰給喂?
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,
不浮著,也就讓冰分兒壓一個扁!
頂可憐是那幾個紅嘴綠毛的鸚哥,
讓娘娘教得頂乖,會跟著洞簫唱歌,
真嬌養慣,餵食一遲,就叫人名兒罵,
現在,您叫去!就剩空院子給您答話!……
2、翡冷翠的一夜
翡冷翠的一夜
你真的走了,明天?那我,那我,……
你也不用管,遲早有那一天;
你願意記著我,就記著我,
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
有我,省得想起時空著惱,
只當是一個夢,一個幻想;
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,
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,一瓣,
兩瓣,落地,叫人踩,變泥……
唉,叫人踩,變泥——變了泥倒干凈,
這半不活的才叫是受罪,
看著寒傖,累贅,叫人白眼——
天呀!你何苦來,你何苦來……
我可忘不了你,那一天你來,
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,
你是我的先生,我愛,我的恩人,
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,什麼是愛,
你驚醒我的昏迷,償還我的天真。
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,草是青?
你摸摸我的心,它這下跳得多快;
再摸我的臉,燒得多焦,虧這夜黑
看不見;愛,我氣都喘不過來了,
別親我了;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,
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
熟鐵,在愛的槌子下,砸,砸,火花
四散的飛灑……我暈了,抱著我,
愛,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,
閉著眼,在你的胸前,多美!
頭頂白樹上的風聲,沙沙的,
算是我的喪歌,這一陣清風,
橄欖林里吹來的,帶著石榴花香,
就帶了我的靈魂走,還有那螢火,
多情的殷勤的螢火,有他們照路,
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,
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,
悲聲的叫我,親我,搖我,咂我,……
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走,
隨他領著我,天堂,地獄,哪兒都成,
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,實現這
在愛里,這愛中心的,不強如
五百次的投生?……自私,我知道,
可我也管不著……你伴著我?
什麼,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「愛」,
要飛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伙,
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,
我少不了你,你也不能沒有我;
要是地獄,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,
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
(雖則我不信,)象我這嬌嫩的花朵,
難保不再遭風暴,不叫雨打,
那時候我喊你,你也聽不分明,——
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,
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,
笑我的命運,笑你懦怯的粗心?
這話也有理,那叫我怎麼辦呢?
活著難,太難就也不得自由,
我又不願你為我犧牲你的前程……
唉!你說還是活著等,等那一天!
有那一天嗎?——你在,就是我的信心;
可是天亮你就得走,你真的忍心
丟了我走?我又不能留你,這是命;
但這花,沒陽光曬,沒甘露浸,
不也不免瓣尖兒焦萎,多可憐!
你不能忘我,愛,除了在你的心裡,
我再沒有命;是,我聽你的話,我等,
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;
愛,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:
要是不幸了,我就變一個螢火,
在這園里,挨著草根,暗沉沉的飛,
黃昏飛到半夜,半夜飛到天明,
只願天空不生雲,我望得見天
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,那是你,
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,隔著夜,
隔著天,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……
六月十一日,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
呻吟語
我亦願意贊美這神奇的宇宙,
我亦願意忘卻了人間有憂愁,
象一隻沒掛累的梅花雀,
清朝上歌唱,黃昏時跳躍;——
假如她清風似的常在我的左右!
我亦想望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,
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;
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,
再休問我閑暇的詩情?——
上帝!你一天不還她生命與自由!
偶然
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,
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——
你不必訝異,
更無須歡喜——
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。
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,
你有你的,我有我的,方向;
你記得也好,
最好你忘掉,
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!
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
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;
手剝一層層蓮衣,
看江鷗在眼前飛,
忍含著一眼悲淚——
我想著你,我想著你,啊小龍!②
我嘗一嘗蓮瓤,回味曾經的溫存:——
那階前不卷的重簾,
掩護著同心③的歡戀:
我又聽著你的盟言,
「永遠是你的,我的身體,我的靈魂。」
我嘗一嘗蓮心,我的心比蓮心苦;
我長夜裡怔忡,
掙不開的惡夢,
誰知我的苦痛?
你害了我,愛,這日子叫我如何過?
但我不能責你負,我不忍猜你變,
我心腸只是一片柔:④
你是我的!我依舊
將你緊緊的抱摟——⑤
除非是天翻——⑥
但誰能想像那一天?⑦
①本詩最初見於1925年9月9日《志摩日記·愛眉小札》內。
②發表時「龍」為「紅」。
③日記中「同心」為「消魂」。
④日記中此處無「:」。
⑤日記中「——」為「;」
⑥日記中「——」為「,」。
⑦日記中此句為「但我不能想像那一天!」篇末署有:「九月四日滬寧道上」。
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,深夜裡的琵琶!
是誰的悲思,
是誰的手指,
象一陣凄風,象一陣慘雨,象一陣落花,
在這夜深深時,
在這睡昏昏時,
挑動著緊促的弦索,亂彈著宮商角微,
和著這深夜,荒街,
柳梢頭有殘月掛,
啊,半輪的殘月,象是破碎的希望他,他
頭戴一頂開花帽,
身上帶著鐵鏈條,
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,瘋了似的笑,
完了,他說,吹糊你的燈,
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,
等你去親吻,等你去親吻,等你去親吻!
①寫於1926年5月,初載同年5月20日《晨報副刊·詩鐫》第8期,署名志摩。
「起造一座牆」 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,
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。
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,
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;
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,
在這流動的生里起造一座牆;
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,
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;
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,——
也震不翻你我「愛牆」內的自由!
①寫於1925年8月,初載同年9月5日《現代評論》第2卷第39期,署名徐志摩。後
收入詩集《翡冷翠的一夜》。
再不見雷峰
再不見雷峰,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,
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;
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,
再不見雷峰,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。
為什麼感慨,對著這光陰應分的摧殘?
世上多的是不應分的變態,
世上多的是不應分的變態;
為什麼感慨,對著這光陰應分的摧殘?
為什麼感慨:這塔是鎮壓,這墳是掩埋,
鎮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!
鎮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,
為什麼感慨:這塔是鎮壓,這墳是掩埋。
再沒有雷峰;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:
象曾經的幻夢,曾經的愛寵;
象曾經的幻夢,曾經的愛寵,
再沒有雷峰;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。
九月,西湖。
①寫於1925年9月,初載同年10月5日《晨報副刊》,署名志摩。
「這年頭活著不易」
昨天我冒著大雨到煙霞嶺下訪桂;
南高峰在煙霞中不見,
在一家松茅鋪的屋檐前
我停步,問一個村姑今年
翁家山的桂花有沒有去年開的媚,
那村姑先對著我身上細細的端詳;
活象只羽毛浸癟了的鳥,
我心想,她定覺得蹊蹺,
在這大雨天單身走遠道,
倒來沒來頭的問桂花今年香不香。
「客人,你運氣不好,來得太遲又太早;
這里就是有名的滿家弄,
往年這時候到處香得凶,
這幾天連綿的雨,外加風,
弄得這稀糟,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。」
果然這桂子林也不能給我點子歡喜;
枝上只見焦萎的細蕊,
看著凄凄,唉,無妄的災!
為什麼這到處是憔悴?
這年頭活著不易!這年頭活著不易!
西湖,九月
①寫於1925年9月,初載同年10月21日《晨報副刊》,署名鶴。
在哀克剎脫(Excter)教堂前
這是我自己的身影,今晚間
倒映在異鄉教宇的前庭,
一座冷峭峭森嚴的大殿,
一個峭陰陰孤聳的身影。
我對著寺前的雕像發問:
「是誰負責這離奇的人生?」
老朽的雕像瞅著我發楞,
彷彿怪嫌這離奇的疑問。
我又轉問那冷鬱郁的大星,
它正升起在這教堂的後背,
但它答我以嘲諷似的迷瞬,
在星光下相對,我與我的迷謎!
這時間我身旁的那顆老樹,
他蔭蔽著戰跡碑下的無辜,
幽幽的嘆一聲長氣,象是
凄涼的空院里凄涼的秋雨。
他至少有百餘年的經驗,
人間的變幻他什麼都見過;
生命的頑皮他也曾計數;
春夏間洶洶,冬季里婆婆。
他認識這鎮上最老的前輩,
看他們受洗,長黃毛的嬰孩;
看他們配偶,也在這教門內,——
最後看他們名字上墓碑!
這半悲慘的趣劇他早經看厭,
他自身癰腫的殘余更不沽戀;
因此他與我同心,發一陣嘆息——
啊!我身影邊平添了斑斑的落葉!
一九二五,七月。
①哀克剎脫,現通譯為埃克塞特,英國城市。
海韻
一
「女郎,單身的女郎,
你為什麼留戀
這黃昏的海邊?——
女郎,回家吧,女郎!」
「啊不;回家我不回,
我愛這晚風吹:」——
在沙灘上,在暮靄里,
有一個散發的女郎——
徘徊,徘徊。
二
「女郎,散發的女郎,
你為什麼彷徨
在這冷清的海上?
女郎,回家吧,女郎!」
「啊不;你聽我唱歌,
大海,我唱,你來和:」——
在星光下,在涼風里,
輕盪著少女的清音——
高吟,低哦。
三
「女郎,膽大的女郎!
那天邊扯起了黑幕,
這頃刻間有惡風波——
女郎,回家吧,女郎!」
「啊不;你看我凌空舞,
學一個海鷗沒海波:」——
在夜色里,在沙灘上,
急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——
婆娑,婆娑。
四
「聽呀,那大海的震怒,
女郎回家吧,女郎!
看呀,那猛獸似的海波,
女郎,回家吧,女郎!」
「啊不;海波他不來吞我,
我愛這大海的顛簸!」
在潮聲里,在波光里,
啊,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里,
蹉跎,蹉跎。
五
「女郎,在哪裡,女郎?
在哪裡,你嘹亮的歌聲?
在哪裡,你窈窕的身影?
在哪裡,啊,勇敢的女郎?」
黑夜吞沒了星輝,
這海邊再沒有光芒;
海潮吞沒了沙灘,
沙灘上再不見女郎,——
再不見女郎!
①此詩發表於1925年8月17日《晨報·文學旬刊》。
蘇蘇
蘇蘇是一痴心的女子,
象一朵野薔薇,她的豐姿;
象一朵野薔薇,她的豐姿
來一陣暴風雨,摧殘了她的身世。
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
淹沒在蔓草里,她的傷悲;
淹沒在蔓草里,她的傷悲——
啊,這荒土裡化生了血染的薔薇!
那薔薇是痴心女的靈魂,
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潤,
到黃昏里有晚風來溫存,
更有那長夜的慰安,看星斗縱橫。
你說這應分是她的平安?
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,
攀,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,——
可憐呵,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!
①寫於1925年5月5日,初載同年12月1日《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》,署名徐志摩。
3、猛虎集
闊的海 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,
我也不想放一隻巨大的紙鷂
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;
我只要一分鍾
我只要一點光
我只要一條縫,
象一個小孩爬伏
在一間暗屋的窗前
望著西天邊不的一條
縫,一點
光,一分
鍾。
①寫作時間小詳。發表報刊不詳。
再別康橋
輕輕的我走了,
正如我輕輕的來;
我輕輕的招手,
作別西天的雲彩。
那河畔的金柳
是夕陽中的新娘
波光里的艷影,
在我的心頭盪漾。
軟泥上的青荇,
油油的在水底招搖;
在康河的柔波里,
我甘心做一條水草
那樹蔭下的一潭,
不是清泉,是天上虹
揉碎在浮藻間,
沉澱著彩虹似的夢。
尋夢?撐一支長篙,
向青草更青處漫溯,
滿載一船星輝,
在星輝斑斕里放歌
但我不能放歌,
悄悄是別離的笙簫;
夏蟲也為我沉默,
沉默是今晚的康橋!
悄悄的我走了,
正如我悄悄的來;
我揮一揮衣袖,
不帶走一片雲彩。
十一月六日
①寫於1928年11月6日,初載1928年12月10日《新月》月刊第1卷第10號,署名徐志摩。
黃鸝
一掠顏色飛上了樹。
「看,一隻黃鸝!」有人說。
翹著尾尖,它不作聲,
艷異照亮了濃密——
象是春光,火焰,象是熱情,
等候它唱,我們靜著望,
怕驚了它。但它一展翅,
沖破濃密,化一朵彩雲;
它飛了,不見了,沒了——
象是春光,火焰,象是熱情。
①寫作時間不詳,初載1930年2月10日《新月》月刊第2卷第12號,屬名徐志摩。
生活
陰沉,黑暗,毒蛇似的蜿蜒,
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:
一度陷入,你只可向前,
手捫索著冷壁的粘潮,
在妖魔的臟腑內掙扎,
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
這魂魄,在恐怖的壓迫下,
除了消滅更有什麼願望?
五月二十九日
①寫於1928年5月29日,初載1929年5月10日《新月》月刊第2卷和3號,署名志摩,
後收入詩集《猛虎集》。
殘 破
一
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:
當窗有一團不圓的光亮,
風挾著灰土,在大街上
小巷裡奔跑:
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裊出
一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,
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。
二
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:
生尖角的夜涼在窗縫里
妒忌屋內殘余的暖氣,
也不饒恕我的肢體:
但我要用我半乾的墨水描成
一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,
因為殘破,殘破是我的思想。
三
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,
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:
焦枯的落魄的樹木
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,
比著絕望的姿勢,
正如我要在殘破的意識里
重興起一個殘破的天地。
四
深深的在深夜裡坐著,
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雲煙;
啊,她還是一枝冷艷的白蓮,
斜靠著曉風,萬種的玲瓏;
但我不是陽光,也不是露水,
我有的只是些殘破的呼吸,
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
追逐著,追求著黑暗與虛無!
①寫於1931年3月,初載1931年4月《現代學生》第1卷第6期,署名徐志摩,後收
入《猛虎集》。
「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」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在夢的輕波里依洄。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她的溫存,我的迷醉。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甜美是夢里的光輝。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她的負心,我的傷悲。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在夢的悲哀里心碎!
我不知道風
是在哪一個方向吹——
我是在夢中,
黯淡是夢里的光輝。
①寫於1928年,初載同年3月10日《新月》月刊第一卷第1號,署名志摩。
4、雲游
雲 游
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游,
自在,輕盈,你本不想停留
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,
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,
你更不經意在卑微的地面
有一流澗水,雖則你的明艷
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,
使他驚醒,將你的倩影抱緊。
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,
因為美不能在風光中靜止;
他要,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,
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!
他在為你消瘦,那一流澗水,
在無能的盼望,盼望你飛回!
①寫於1931年7月,初以《獻詞》為題輯入同年8月上海新日書店版《猛虎集》後
改此題載同年10月5日《詩刊》第3期,署名徐志摩。
火車擒住軌
火車擒住軌,在黑夜裡奔:
過山,過水,過陳人的墳:
過橋,聽鋼骨牛喘似的叫,
過荒野,過門戶破爛的廟;
過池塘,群蛙在黑水裡打鼓,
過噤口的村莊,不見一粒火;
過冰清的小站,上下沒有客,
月台袒露著肚子,象是罪惡。
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
三兩個星,躲在雲縫里張望;
那是干什麼的,他們在疑問,
大涼夜不歇著,直鬧又是哼,
長蟲似的一條,呼吸是火焰,
一兒往暗裡闖,不顧危險,
就憑那精窄的兩道,算是軌,
馱著這份重,夢一般的累墜。
累墜!那些奇異的善良的人,
放平了心安睡,把他們不論
俊的村的命全盤交給了它,
不論爬的是高山還是低窪,
不問深林里有怪鳥在詛咒,
天象的輝煌全對著毀滅走;
只圖眼著過得,裂大嘴打呼,
明兒車一到,搶了皮包走路!
這態度也不錯!愁沒有個底;
你我在天空,那天也不休息,
睜大了眼,什麼事都看分明,
但自己又何嘗能支使運命?
說什麼光明,智慧永恆的美,
彼此同是在一條線上受罪,
就差你我的壽數比他們強,
這玩藝反正是一片湖塗賬。
①對於1931年7月19日,初載同年10月5日《詩刊》第3期,署名志摩。此詩原名
《一片糊塗帳》,是徐志摩最後一篇詩作。
最後的那一天
在春風不再回來的那一年,
在枯枝不再青條的那一天,
那時間天空再沒有光照,
只黑蒙蒙的妖氛彌漫著
太陽,月亮,星光去了的空間;
在一切標准推翻的那一天,
在一切價值重估的那時間:
暴露在最後審判的威靈中
一切的虛偽與虛榮與虛空:
赤裸裸的靈魂們匍匐在主的跟前;——
我愛,那時間你我再不必張皇,
更不須聲訴,辨冤,再不必隱藏,——
你我的心,象一朵雪白的並蒂蓮,
在愛的青梗上秀挺,歡欣,鮮妍,——
在主的跟前,愛是唯一的榮光。
①寫作時間和發表報刊不詳。
愛的靈感——奉適之一
下面這些詩行好歹是他撩撥出來的,
正如這十年來大多數的詩行好歹是他撥出來的!
不妨事了,你先坐著吧,
這陣子可不輕,我當是
已經完了,已經整個的
脫離了這世界,飄渺的,
不知到了哪兒。彷彿有
一朵蓮花似的雲擁著我,
(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)
擁著到遠極了的地方去……
唉,我真不希罕再回來,
人說解脫,那許就是吧!
我就象是一朵雲,一朵
純白的,純白的雲,一點
不見分量,陽光抱著我,
我就是光,輕靈的一球,
往遠處飛,